冷戰進行了一個月,彼此都有些倦了,兩個人一起久了,終會厭倦的吧。是什麼時候起,他不再守她的廠門口,急切地從湧出來的人群中搜索她的身影;什麼時候起,她不再聽到他上樓的腳步聲就心跳加速,及時地為他打開門……日子就像一只漏斗,“滴滴答答”,漏走了激情和甜蜜,剩下的,就只有冷漠和疏離了。
他想離婚,但是總下不了決心。當初也曾癡狂地相親相愛的,如今真要斬斷結發之情,他下不了手。他還記得,當初為了和他在一起,她不顧父母的反對,義無反顧地撲向他的城,而她的父母,只有她一個女兒。他也記得,這些年裏她跟著自己,住過簡易的民房,吃過從菜市場廉價買回的最便宜的菜,冬天用冰冷的水給他洗衣服,一雙嬌嫩的手,凍得像紅蘿蔔……這些,他都沒忘。可是,那些香醇如蜜的愛的感覺,怎麼就完全消失殆盡了呢?
那天早晨,兩個人又因為一些瑣事拌了嘴。晚上下班後,他不想回家,獨自在街上遊逛。意外遇上很久不見的朋友,朋友說,去我家,咱們喝一杯。
倆人一路走一路聊。路過一家蛋糕店,朋友說,你等我一會兒。他遠遠地看著,那家店裏擠滿了人,排隊的人一直蜿蜒到店外,朋友排在隊伍的最後。長龍緩慢地向前移動,他在旁邊煩躁地轉著圈,頻頻看表。朋友卻氣定神閑,仿佛忘了還有他在等著。
足足站了近20分鐘,朋友才提著香味四溢的蛋糕笑呵呵地跑過來。他問,不是不喜歡吃甜品嗎,怎麼喜歡吃蛋糕?朋友笑著說,是我愛人,她喜歡吃這家店做的芝士蛋糕。
繼續往前走,路過花卉市場,朋友又停住,把蛋糕往他手裏一塞,說,我進去看看昨天要的蘆薈今天到了沒有。一會兒,朋友出來,手裏抱著一盆綠盈盈的蘆薈。朋友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說,我愛人這兩天上火,臉上出痘痘,聽說蘆薈消痘效果最好。來問了幾次了,都沒有,今天終於到貨了。朋友的臉上,滿是興奮和滿足。
他覺得好笑,問,你天天就想這些婆婆媽媽的瑣碎事情啊,不覺得煩嗎?
朋友看著他,奇怪地反問他:怎麼會煩呢?這才是我一天中最快樂的事情。朋友拍拍他肩,笑著說,愛是需要用心餵養的,你時時刻刻放她在心上,她也會疼你愛你珍視你啊。
他呆呆站著,突然把蛋糕往朋友手裏一塞,轉身就跑。朋友在身後喊,不喝酒了?他頭也不回,邊跑邊回答,有比喝酒更重要的事呢。
那天,他繞了大半個城市,去城西的那家炸雞店,買了一只炸雞腿。他記得以前,她最喜歡吃這家店的炸雞腿。他常常在下班後跑到這裏,買一只炸雞腿,再去接她回家。她坐在他的自行車後面,吃得滿嘴都是油,像個幸福的公主。那時候他還很窮,只能一個星期買一次,一次只能買一只。每次,他總是以不喜歡吃油膩的東西為藉口不肯吃,而她,也總是以他不吃就扔掉來威脅逼迫他吃一點兒……那些貧窮而溫暖的時光,也是他們感情最富足的時候啊。
到家門口,他看到路旁的書報亭,又跑過去,翻來翻去,挑了十幾本雜誌。攤主吃驚地問他,這些都要?他爽快地說,都要都要。
回家,女人正在廚房裏做飯。他提著東西進了廚房,從背後抱住女人,說,親愛的,看我給你帶了什麼。女人的身體明顯地怔了一下,手裏的勺子“咣當”一聲掉在地上。女人接過那些花花綠綠的雜誌,看了好一會兒才說,傻樣,這些雜誌編輯會寄的,幹嗎還花錢買?他說,當然要買,因為上面印的是我老婆的文章啊。
他舉著雞腿,喂到女人的嘴裏。女人有些發怔,遲疑著,咬了一口,濃郁香醇的氣息立刻撲鼻而來。女人轉過身看著她的男人,眼圈發紅。她舉著雞腿送到他嘴邊,他說,我不喜歡吃油膩的東西。女人便嬌嗔地做出要扔的樣子,你不吃,我就扔進垃圾桶裏了……
那天晚上女人做的菜很豐富,他跟在女人的身後,看著女人熟練地放油鍋、煎雞蛋、炸鯉魚,女人輕盈如舞的身姿,讓他的心泛起柔軟的波,那波又一圈一圈地蕩漾開來,讓他的整顆心溫暖而潮濕。女人推他幾次,讓他去客廳裏看電視,他都不肯。他聽著女人絮絮叨叨地說著話,聲音很快活,仿佛每一個字裏都跳動著快樂的音符。
他剝著一根蔥,想,愛原來這樣簡單,簡單到只需要一個蛋糕一只雞腿一句話一個眼神;但愛又這樣複雜,哪怕一個蛋糕一只雞腿一句話一個眼神,也需要以愛做底用心餵養,才能開出芬芳絢麗的花。